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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创收!创收!17
商州在江东省东部沿海,在整个江东省,算是地势最崎岖的地方了。ゞωωω.Ъàиzんù11.cōм这里原本都是穷山恶水,交通几乎都靠水陆出海。但是商州人有一副不依不饶的奋斗精神,于是,一大批当地人外出做起了小生意,慢慢的,商州人的知名度开始大了起来,直到现在,在全国范围内,甚至在东南亚、南亚等地,商州人也是一个“精明商人”的代称。
王学东之前从来没有到过商州。他自己都很奇怪,作为一个在省级媒体待过,而且还一直自诩对江东了如指掌的人,怎么就从未涉足这块地方。
他之所以接下詹雅给的要求,他后来也想过,詹雅提出的交换条件实在太诱人,这是一方面,但是另一方面,这个陌生的地方对他的吸引力也是巨大的。王学东其实是喜欢有些惊险的生活。在中州待了一段时间一直都无所事事已经令他有些丧失工作动力了,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他也就欣然答应了。
经过商州市区,王学东并没有停留,而是驱车在商州市政府外面转了一圈,然后便直奔下面的瑞丰县。他之所以要在市政府外面晃一圈,这是他的习惯,因为每一个地方的政府大门口都是第一手新闻线索的重要来源。比如说在中州,市政府门口一天没有人喊冤,那就是一个大新闻,虽然在这众多的线索中,因为管制等原因,大部分内容是不能碰的,即便你碰了到时候也无法见报,但是,仍然能够找到一些极具价值的线索。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商州市政府大门口竟然冷冷清清,只有门口的保安室里,一个中年保安打着哈欠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马路。一条流浪狗摇着尾巴趴在一角,友善地望着王学东。
这是很奇怪的。但是王学东没有多想,直接去瑞丰了。虽然是商州下面的一个县,但是距离商州市区开车还有三四个小时。虽然瑞丰是沿海县市,但是和商州市区之间还隔着一大片的山区,行车还是比较困难的。
瑞丰县是个比较有意思的城市,这个地方分为非常明显的两个区块,一个是工业区,一个是渔业区。顾名思义,渔业区,那就是靠近海的地方。瑞丰县在最早年时,就是一个小渔村,这里以出产肥妹鲜嫩的大小黄鱼著称。但是,近些年里,因为海水逐渐被污染,生产环境越来越恶劣,再加上对渔业资源的大肆捕捞,这里的大小黄鱼几乎已经绝迹了。这很快就反应到了现实当中来。整个靠海的区域虽然还是熙熙攘攘,渔船穿梭,但是一眼望去还是难掩破败与没落的伤害。
王学东到的时候,正好是傍晚了,夕阳挂在水平面上方,一抹金黄洒在渔村上方,竟然有那么一丝壮烈。
另一边,靠近山脚,样貌完全就不一样了。一排一排整齐划一的厂房绵延开去,几乎望不见头。宽阔的柏油马路四通八达,却鲜有行人走动。这便是工业区,一下班,街上的鬼比人多。
大部分的瑞丰人住在县城里,这是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重新建造的小城,时间过去三十年,城市看上去昏暗地就如同有上百年历史。这儿的街道弯弯曲曲的,非常容易迷路。与很多小城市一样,小摊小贩推着自制的手推车,站在街边上吆喝。不远处,一辆城管的皮卡车缓缓地从拐角出现,一个小摊贩大叫一声,城管来了,于是,呼啦啦,这群人你追我赶消失在各个角落,留下一地的污秽。
王学东在县政府正对门的街上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从房间的窗户中,他可以看到政府大门。不过,大院里面种着高大而茂密的树木,除了门口的几块牌匾和隐约从树梢上露出的几个屋角和窗户,他再也看不到县政府里面其他的东西。
出门找吃食的时候,旅馆的老板娘,一个胖乎乎的本地妇女好心地提醒他说,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来的吧,最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在外面待得太晚了,街上很乱。
很乱?
这立刻引起来王学东的兴趣,他追问道,怎么回事,这儿发生什么事请了吗?
老板娘神情恍惚地笑了笑说,事情嘛,是一直就有的,只不过最近闹得比较凶,你难道没看到吗,县政府门口都没几个人。
照她这么一说,王学东还真发现这瑞丰县政府大门口与商州市政府大门口的感觉如出一辙,都是那么冷冷清清的,门可罗雀。当时他在商州就感觉异样了,现在听来,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说,好像是没什么人,这政府门口不是应该有很多上/访/户的吗?
老板娘笑道,看不出你还挺有研究的啊,嘿嘿,上/访/户那都是个把月之前的事了,自从前一个月一个上/访/户被拉去劳教了一星期,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些人了。
我是说在这大门口没见这些人了。她补充道,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
其他地方?王学东好奇地问,什么地方?商州?
商州?!老板娘叫了一声,说,官/官相护这话你没听过吗?我告诉你小伙子,别说是商州了,就是中州那省政府门口也有人去过,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人给抓了回来。
王学东问,究竟是什么事情闹得这么大?
这时,一个似乎是老板模样的人从一旁拎着几把热水壶从楼下上来,见着王学东,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转头对他老伴说,你怎么不看看人就什么话都往外说啊,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有人派来探听消息的人呢?
王学东心想,嗨,这下子好了,自己成了奸细了。他笑着说道,大爷,看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是您嘴里说的那种人呢,我入住的时候都出示身份证了,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我可是中州来的……如果这您还不信,要不我给您看看我的工作证件?
说完,他就要去包里拿自己的记者证,他在包里摸啊摸……
行了……老头子叹了口气,说,命都快没了,还担心这干嘛,你们继续聊吧。
丢下这没头没脑的话,老头子转身进了自己房间。王学东其实并不想拿自己的记者证,不然他也不可能摸了这么久都没摸出来,他断定这老头子不会死硬地想检查自己的身份。而且,他已经预感到这瑞丰县有矛盾冲突的火药味了,一旦自己记者身份暴露出去,对自己接下去的工作开展可能会有影响。
老头子不想说,这老板娘却似乎有些憋不住,她笑了笑,说,别往心里去,他就这样,没恶意。
王学东笑道,没事……大爷谍战片看多了吧。
老板娘呵呵笑道,小伙子你真风趣啊。
王学东说,大爷刚才说的命都快没了,怎么说呢?
老板娘收住笑容,说,还不都是何天顺搞出来的事情!
何天顺!在瑞丰县,何天顺的地头上,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竟然留给王学东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当年老百姓骂胡汉三时候的那种感觉。
老板娘继续说,咱们瑞丰啊,世代都是靠海为生,从咱们这儿出去的海鲜,那是一顶一的有名,你们中州大酒店里的海鲜,以前有一大半儿都是从我们瑞丰出去的……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算算时间的话,有五六年了吧。
五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王学东问。
何天顺来了呗。
老板娘喊自己这县委书记的名字就像是喊自己的不孝子孙一样,随口就来。
王学东问,他不是县委书记吗?
老板娘摇摇头说,哪里啊,当时他刚从梅州调来的时候,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
梅州!
王学东一听到这个词,某一根神经立刻就像是被电到一样,瞬间精神起来。没想到这个何天顺原来是从梅州调到商州来的,这么看来,詹雅与何天顺的关系,就远不是什么老家在瑞丰这么简单了。王学东猜想,也许在梅州的时候,詹雅就已经和何天顺有过交集。
王学东将这个信息暗记于心后,接过话头说,五六年时间就从副县长做到了县委书记,看来这何天顺能力很强啊。
老板娘苦笑道,能力是很强啊,就是他一手将瑞丰县从一个农渔为主的小县城搞成了现在这个工业城市,你去靠海的那些大厂区看看,那里还是人待的地方吗?原本那儿很多渔村,现在搬的搬,荒废的荒废,勉强留下来的,也都是些老年人,没处去那叫没办法……可是,留下来结局是什么,就像我老伴刚才说的,那就是一个死字,你没有别的选择。
这么严重!!王学东惊叫道,那些厂污染很厉害吗?
厉害!老板娘两手高高扬起,画了个大圈,说,一大片滩涂和海水都是彩色的,你说严重不严重?
化工厂吗?王学东问。《纯》
不光是化工厂,还有制药厂、塑料制品厂、皮革厂等等等等,据说,接下去胃口更大,还要引进什么炼油厂……哎,你说,什么东西都往咱们这儿来,什么东西都往海里排,这地方能有未来吗?老板娘沮丧地说。
王学东问,这都是何天顺做的事吗?
恩,他有一句名言,说什么“要发展就要有牺牲,牺牲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你说,这像人话吗?发展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大家过得好一些吗?既然要牺牲,那我们要这发展做什么?原先我们靠海吃海,不一样过得很好嘛?现在怎么样呢……牺牲来了,就前几个月,那儿有好几个村的人被检查出患上了癌/症,而且在过去几年里,咱们这儿癌症的患病率一直都在往上升,你说,这是不是他何天顺的责任!老板娘有点责问地问王学东,似乎把王学东当成了何天顺。
王学东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怨恨,他退了一步,说,这么说,那儿的人上街闹事了?
老板娘叹息一声,摇摇头说,平头百姓状告无门,不上街就真的没活路了。
王学东还想再了解些情况,但是这老板娘一直喊着没活路了没活路了,听得王学东也一阵一阵的同情加怜悯,于是也就不便再追问下去。他下了楼,拦下一辆出租车,说,师傅,我去海边。
海边?似乎疑惑地扭过头看看这个乘客,说,这会儿都天黑了,海边有啥好去的。
王学东问,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一个很大的制药厂就在海边啊,叫什么来着……
海天制药!司机脱口而出。
对对对,就是这海天制药……师傅,我就去那儿!
制药厂的厂房都是低低矮矮的,也没有什么特色,就是一个一个方块形的房子,中间各种奇形怪状的管道将这些大小不一的方块连接起来。所有的方块都没有窗户,严严实实地在夜幕下静静地躺在距离海滩不远的山脚下。
制药厂或者化工厂最佳的落脚地就是海边。一方面,这里提供了可以用来冷却和循环的大量水资源,另一方面,大海是一个可以任意排放的出口,没有监管,没有成本,一劳永逸。
凭经验,王学东知道,只要设在海边,并且走近能够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那就可以断定这家制药厂或者化工厂是在违规排放的。因为这些厂子除了不可避免的飘出一些酸酸的气味之外,其他的排放都是被严格控制的,如果正常情况之下,是不大可能出现很重的味道,唯有违规排放,才会有极重的味道出现。
王学东并没有让出租车送自己到厂区门口,而是在距离厂区不到五百米的海边公路上下了车。下车时,司机用异样的眼神瞅了瞅他,说,兄弟,你不会是来暗访的吧?
王学东笑道,你看我像吗?
似乎又看看他,说,我看像。
王学东笑道,那就算是吧。
这下司机却摇头了,说,这么一看,有不太像……不过,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地儿可不怎么太平,小心一点。
好心的司机临走时,还给他留了一个电话,说这地方回城的话打不到车,要是实在没办法,让王学东打电话给他,他有空的话,可以过来接。不过,前提是王学东愿意付他来回车费。
纯朴的瑞丰人。
出租车的尾灯逐渐消失在黑夜中,四周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厂区微微泛着红光,能够大概看到一个轮廓。远处的大海,发出轻微而有沉闷的波涛声,告诉你,它就在那儿。吹来的海风不是咸的,有些莫名其妙地刺眼。王学东眨了眨眼,有泪水不自觉的淌出来,他控制不住。
海天制药的另一个方向,三三两两闪烁着一些昏暗的灯管,那应该是一个村子。王学东朝那边走去。
说这是村子,其实是抬举它了,这儿顶多就是几户人家的聚居地而已。一户人家的门外支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晒着一张大网,显示着这是一个渔民人家。不远的海滩上,歪歪斜斜地躺着几条小船,偶尔被波光闪一下,看到它们的丑陋样子。
王学东刚走近一户人家,门就开了,出来一个老妇人,约莫六十上下的年纪,昏暗灯光中吓了王学东一跳。老妇人似乎也被这陌生人吓了一跳,弱弱地问,你是谁?
王学东也没说自己是谁,直接说道,我听说这儿的人都病了,所以过来看看究竟。
老妇人自言自语地说,哦,原来是卫生院的啊,不是前几天来过了吗,怎么又来了……进屋坐吧。
王学东心中一喜,看来这个糊涂的老妇人将自己当成是这儿卫生院的某些工作人员了。王学东心想,难道自己看上去这么像是基层的卫生工作人员?
老妇人看来是认定王学东就是所谓的卫生院的人了,她不等王学东坐下来,便从一个小箱子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桌上,又放出一叠旧旧的病历本,递给王学东,说,这是我刚刚找到的,我老伴在的时候去市里的大医院看过病,病例记录都在,还有化验单,我都收着呢,他们说我老伴是气管炎死的,我不信,医生都说了,我老伴检查出来肺里有问题,怎么可能是气管炎,气管炎会这么快就走吗……
老妇人说得很慢,声音也不高,但是咬字还算是清晰。
王学东问,谁这么说的?
县里的人,他们说我老伴是气管炎,会传染,我老伴走的那天,县里就来人把我老伴拉走了,我拦也拦不住……她说着话,目光转向一边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干瘪的老头子瞪着双眼,呆呆地看着对面。
王学东说,那就是您老伴。
老妇人说,是啊,现在就剩我一个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小伙子,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没用,看了反而难受,既然你们卫生院要收去,那你就都带走吧,但是,我老伴真的是肺里的问题,我们这边很多人都得了这个病。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老头儿,他见屋里有陌生人,脚步停了停,站在门口。
老妇人见他,招了招手,说,老王,没事,卫生院的,来做调查的,我正跟他说事儿呢,你也坐会儿吧。
这老王便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说,卫生院的小同志,我跟你说,这老刘啊,他不是什么气管炎,我跟他几十年的朋友了,知道他哪儿有问题,哪儿没问题,要我说,这老刘走得这么急,都是那儿惹得事。
他用手虚指了一下,方向正是海天制药。
他说,这儿的土和水都不能用了,能逃出去的,都已经逃了,像我们这种一辈子都住在这里的人,舍不得这块土地,就留下了,哎……前些天,我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我这身子骨啊也有问题了。
王学东问,您身体也不舒服吗?
癌症!老王说道,医生说是癌症!
王学东大惊,问,这儿癌症发病率很高吗?
老王微微笑笑,说,高,还是不高,有,还是没有,那都是政府一句话的事,癌症嘛,其实也没什么可怕,人到了年纪也会走,早走晚走都一个样,我是活够岁数了,早点走,也好下去陪陪老刘……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啊……
他的眼里流露出依依不舍,土生土长的人,对养育自己的土地所拥有那种深深的情感,是何天顺那种人根本无法理解与感受的。
王学东说,王大爷,这样好不好,您看,您对这儿比我熟多了,您带个头,帮我跟街坊邻居们说说,就说我来统计这儿癌症的发病率,最好能够有医院的检查报告,这样我好有依据地向上级部门汇报,向领导们反映这儿的实际情况。
老王沉默了,他低着头,盯着地上的某样东西,良久良久。王学东看得出,他心里在作斗争,或者,他在判断,眼前这个年轻人值不值得自己的信任。王学东期盼地盯着他,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老妇人轻轻地喊了一声,老王……你倒是说句话呀……
老王抬起头,说,好吧,这事我能够帮你去做,但是,年轻人,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王学东说,王大爷您说。
老王看着墙上的遗像,说,不管有没有结果,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们……我得下去跟这些老伙伴们有个交代,我得告诉他们,老伙计在上头努力过了……
王学东心头一阵酸楚。老头子的干枯脸颊上,一滴泪水划过。
王老头的办事效率很高,他说,虽然自己年纪大了,但是做事情还是像以前出海打渔一样,下一网需要花去不少功夫,所以这一网下去就一定要来能够做到满满当当。他只是出去了大概半个小时,便拎回来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二话不说,递给王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