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甘饮鸩付孤儿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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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外,狂风阵阵刮过,扬起漫天黄沙。
一队人马冒着风沙,缓缓前行。
碎叶城与嵩山相距万里,习伯约等人经神都至长安,越过关山,而后一路西行,终于到了玉门关。
玉门关始置于汉武帝之时,因西域玉石自此运入中原而得名。
出了玉门关,便算是入了西域。习伯约骑在马上,回首玉门,高声吟道:
“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
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
影移金岫北,光断玉门前。
寄言闺中妇,时看鸿雁天。”
在中原时,为了隐匿行藏,那十余青龙坛弟子褪下青衣,换上了寻常百姓的服饰,沈丽娘也坐入了马车之中。入了凉州,道上行人渐少,沈丽娘方才弃车乘马。此时她与习伯约并辔而行,不由得微笑道:“怎么,这路才走了一半,便心急赶回去与你那位貌若天仙的卢家大小姐相会了?”
习伯约所吟之诗名为《关山月》,乃是卢照邻所作。诗中所叙的是戍边将士对家中妻子的思念之意,不过习伯约并非是思念远方的爱人,而是因为过去了七百年,玉门关早已不复昔年之盛,只有寥寥数个官兵把守。想到汉武之时,匈奴人俯首称臣,不敢再觑中原,而如今突厥却是横行无忌,扰得河北民不聊生,习伯约方才吟出此诗。沈丽娘怎知他忽然有此感触,自然会错了意。
习伯约摇头苦笑,道:“如今突厥人常自云州、朔州入寇,朝廷却无善法阻止,只得任其蹂躏北方百姓,当真可气!”沈丽娘笑道:“当年始皇筑长城防匈奴,如今也让百姓到边疆筑城,或许可阻拦突厥!”当年秦始皇逼迫百姓修筑长城,虽然当真挡住了匈奴,却闹得天怒人怨,以致二世亡国,沈丽娘不在意百姓死活,又有心推翻武则天,自然乐得民怨沸腾。
习伯约闻言,却是心中一动,暗忖:“是啊!突厥人之所以敢长驱直入,只因朝廷的军队追赶不上而后方又无人阻拦之故!若在云、朔之北筑起城池,阻其归路,到时国中追兵赶至,前后夹攻,必可一举而擒!”一念及此,他不禁赞道:“姨娘,你这真是好主意!”沈丽娘只以为是随口之言,也未当真。
一行人继续西行。此时已近八月,西域的天气与中原迥异,白日里极为炎热,日落之后却又颇为寒冷,好在众人身负武功,倒也能忍耐。西域极为荒凉,又不似中原有坦坦官道,是以每次遇到牧民或商队时,习伯约便以突厥话上前问路,不过西域乃是诸胡杂居之地,并非都听得懂突厥话,有时问不到路,众人只得以太阳辨别方向,向西而行。
如此缓慢前行,众人经西州,至轮台,过龟兹,历时半年,终于到了碎叶。
碎叶城建于高宗调露元年,乃是仿长安城而建,只是方圆不及长安城的百分之一,不过尽管如此,碎叶城已是西域仅次于龟兹都城拔换城的繁华大城。长寿元年,王孝杰收复安西四镇,武则天在西域重设大都护府,是以碎叶城中也有上千大周守军。习伯约等人入了碎叶城,自然是小心翼翼,唯恐惹得官军注意。
城中胡汉杂居,居民着实不少,沈丽娘不禁发愁:“这要到何处去寻孙匡?”习伯约道:“白虎坛的弟子都是汉人,咱们只需到汉人百姓中查探,总能查到!”沈丽娘心知也只有如此,便点点头。一行人在一间胡人所开的客栈中住下,沈丽娘命囚牛领着青龙坛的弟子出去查探,如此数日,却无线索。
此时已是严冬,碎叶城中天寒地冻。这一日晚间,习伯约与沈丽娘要了一桌酒菜,在客栈的大堂之中饮酒暖身。望见小二端上来的葡萄酒,习伯约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三年前在董家酒楼中,沈秋霜初次品尝葡萄酒时的情景。其时言笑晏晏、朝夕相伴,如今却已天各一方,习伯约不禁低头暗叹,却又想起了师父,如今已过去半载,恐怕师父已然羽化了。习伯约虽知人终有一死,但不知师父的遗骨在何处,日后又教他到何处去祭拜?
沈丽娘发觉习伯约心情不佳,只以为是这数日来毫无线索,教他心生不耐,便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道:“约儿莫急,这碎叶城也不大,若是再过三日仍然毫无线索,恐怕就是大师兄料错了,咱们回转中原便是!”习伯约默然点头。
这间客栈生意不错,大堂之中食客满座,却皆是胡人,突厥、突骑施、回纥、吐火罗等各族皆有。这几族之人,习伯约在漠北时都曾见过,是以凭衣饰样貌便能大略分辨。无聊之下,他便为沈丽娘一一指明。不过,有一桌的几个食客竟是蓝眼褐发,服饰也与北地诸胡有所不同,习伯约从未见过,沈丽娘却笑道:“那几个是波斯人!”扬州城中常有波斯商人,是以沈丽娘倒曾见过。
那几个波斯人中忽有一人举杯站起,走向习、沈二人,高声赞道:“吾等正是波斯人!这位姑娘好见识!”这句是以汉话讲出,习伯约与沈丽娘不禁愕然,此人不仅听得懂汉话,更说得字正腔圆。
波斯人肤色黝黑,此人亦是如此,不过面目倒也英俊,年约五旬,衣饰华贵,胡帽之上镶着一颗珍珠,双手各戴一枚镶着宝石的戒指,显是尊贵之人。这中年波斯人走至习伯约与沈丽娘身旁,微笑道:“二位可是来自东土?”习伯约点点头,见这中年波斯人不住望向沈丽娘,已知其来意。
中年波斯人又道:“在下仰慕东土繁华久矣,今日在这荒僻小城得见中原人物,心中不胜欣喜,所以冒昧打扰,还请二位勿怪!”习伯约与沈丽娘对望一眼,均未开言。这中年波斯人也不见外,竟然自行坐下,而后向小二高声吩咐道:“再来两壶高昌葡萄酒!”
高昌葡萄酒是以西域独有的马乳葡萄所酿,芳香扑鼻,入口醇烈甘甜,乃是西域最负盛名的葡萄酒。昔年侯君集攻破高昌,将马乳葡萄带回长安,太宗大喜,即命人于禁苑中种植,并亲自酿成两坛美酒,宴请朝中文武。
沈丽娘最不喜被人打扰,不禁秀眉微蹙。中年波斯人却是视而不见,笑道:“在下泥涅师,敢问二位尊姓大名?”习伯约道:“吾等贱名不足挂齿。”泥涅师也不介意,此时,小二将两壶酒端上,泥涅师端起酒壶,正要为习伯约倒酒,习伯约忽然一把将他推开。
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枚飞刀已并排钉在了桌上。泥涅师不禁吓得呆了。若非习伯约将他推开,这三枚飞刀就要穿胸而过了!
习伯约转头望去,只见客栈门口站着七个以白布裹头的男子,只露出眼睛,正自恶狠狠地瞪视着泥涅师。泥涅师的同伴以胡语高呼了一句,泥涅师回过神来,转身望见那七人,急忙便逃。那七人各自从背后抽出一柄弯刀,冲向泥涅师,泥涅师的同伴急忙擎起兵刃迎上。其余食客唯恐遭殃,吓得纷纷奔逃,客栈中登时大乱。
双方战作一团,泥涅师的同伴武艺不济,转瞬间竟被杀尽。那七个刺客无人阻拦,又挥刀冲向泥涅师。习伯约本打算袖手旁观,却担心那七个刺客误伤了沈丽娘,便将手腕一抖,以手中的酒杯将冲在最先之人打翻在地。
泥涅师见了,急忙躲到习伯约身后,求道:“少侠救命!”其余那六个刺客以胡语骂了一句,便举刀再次冲上。习伯约心知自己已无法置身事外,便以单掌将桌子托起,砸向冲来之人。他手无兵刃,只得以此暂为抵挡。
泥涅师已退至角落,沈丽娘不禁更是鄙夷。习伯约道:“姨娘,你先退后。”沈丽娘点点头,低声道:“一定小心。”便也退开,免得习伯约施展不开。
此时,食客已尽数逃了,小二及掌柜也躲去了后院,偌大的大堂中,只剩下那六个刺客以及习伯约、沈丽娘、泥涅师三人。习伯约左足微微一跺,地上的一把弯刀便即飞起,被其握在了手中。
那方桌本就不轻,习伯约这一掷又使上了三分力道,那六个刺客不敢硬接,急忙四散避开。六人心知遇上了高手,反而不急于出手了,而是以胡语低声交流起来。泥涅师听得懂他们所说之言,高声提醒道:“少侠小心!这群人要出绝招了!”习伯约闻言,不禁嗤笑一声,他倒想瞧瞧这群人能使出什么骇人本领。
三言两语间,那六个刺客似乎已经计议妥当,互相望了望便即快步散开,将习伯约围了起来。习伯约昂然而立,无一丝一毫惧怕,泥涅师见了这等阵势,却不禁又向后缩了缩。
六个刺客齐喝一声,其中一人当先挥刀劈向习伯约。习伯约不闪不避,待其冲至近前,正欲举刀反劈,那人却凭空消失了!
习伯约不禁错愕当场,沈丽娘也愣了,二人均想:“这是什么邪法?”只过了刹那,忽听刀刃破空之声,那人竟又现身,却已到了习伯约身后,正自于半空之中反身猛砍习伯约后颈。习伯约急忙踏前一步,反手招架,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这一刀。那人一击不中,立即后撤,其余刺客便一个接一个攻上。
这群刺客的身法奇诡之极,凭空便可消失不见,习伯约根本无从阻拦,只能任由他们欺至身旁,如此一来,情势自然万分凶险。好在习伯约身手矫捷,拼尽全力抵挡,虽然左支右绌,但终究没有受伤。
沈丽娘在旁观战,更是胆战心惊,转头问泥涅师:“这群人使的是何方妖法?”泥涅师正欲作答,却又不禁惊叫一声,躲到了沈丽娘身后。原来,一个刺客见习伯约已被困住,便又冲向泥涅师。沈丽娘身形一晃,便闪到了一旁,她可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胡人涉险。
那刺客自然不理会沈丽娘,径直冲向泥涅师,奔出两步便即消失不见。泥涅师惊慌之下,急忙蹲下身去,却恰巧躲过了劈来的这一刀,而后他就地一滚,顺手拾起了一把短剑护身。
那群刺客的刀法却当真不甚高明,若非有这奇诡身法,一百个也困不住习伯约。是以习伯约凝神应战,渐渐便稳住了阵脚,而泥涅师只抵挡一个敌人,虽是狼狈不堪、险象环生,却也没有丧命。沈丽娘也不再担忧,在一旁的凳上坐下,静静观战。
习伯约抵挡了五十招,已想出了破敌之法。这群人只不过是使了精妙的障眼之法,他们的身形虽然消失不见,但习伯约耳力极强,仍能听见身周细微的衣袂破空之声,只要循声砍去便可。
习伯约依法施为,果然奏效,一个刺客欺至身旁,被他一刀砍去了脑袋,鲜血洒了一地。其余刺客见同伴惨死,竟然毫无惧意,反而攻得更猛了。可惜,他们的武艺与习伯约相差太多,终究还是一一丧命。
泥涅师不禁长出一口气,适才那一番激斗惊得他浑身冒汗,此刻只觉口干舌燥,便将手中短剑扔在地上,自一旁的桌上抄起一壶酒来仰头痛饮。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是有大队人马赶来。习伯约不禁皱起眉头,泥涅师将酒壶放下,道:“少侠勿慌,这该是城中的卫军赶到了!”沈丽娘闻言,轻声道:“约儿,咱们走吧!”她向来谨慎,如今孙匡尚未寻到,她可不愿横生枝节。
习伯约弃了刀,向泥涅师一抱拳,随着沈丽娘快步而去。泥涅师见沈丽娘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心知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不禁好生难过。
第二日醒来,习伯约来到大堂中,却发觉大堂之中竟只有泥涅师一人,不禁一愣。泥涅师急忙站起身来,道:“少侠,我知道你们住在这间客栈中,所以今日早早赶到,将这间客栈包了下来!”习伯约不知他是何用意,问道:“兄台这是作甚?”泥涅师道:“黄雀尚知衔环报恩,今日我若不来道谢,岂非是禽兽不如?”说罢,便即向习伯约躬身行礼。习伯约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兄台不必多礼!”急忙抢上两步,将泥涅师扶起。
二人一同坐下,泥涅师招呼小二端上好酒好菜,三杯酒饮罢,泥涅师道:“在下还不知少侠尊姓大名呢!”昨日他便曾问过,只是习伯约未答,如今他再次问起,习伯约不再隐瞒,如实相告。泥涅师赞道:“习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明的武功,当真教人佩服!”习伯约笑道:“兄台谬赞!微末功夫,不足挂齿!”顿了顿,他问道:“昨日出了这桩乱子,卫军赶到后可曾为难兄台?”泥涅师长声一笑,道:“习少侠,莫瞧在下身在西域,但在中原朝廷也有王爵呢!”习伯约闻言,不禁“哦”了一声,面露讶异之色。
泥涅师便将自己的身份讲出。原来,他的身份果然非同寻常,竟是波斯国的王子!泥涅师之父名叫卑陆斯,乃是波斯末代君王之子。五十年前,波斯为大食所灭,波斯贵族纷纷出逃,卑陆斯携着家眷逃到西域,便向大唐求援。其时正是高宗在位,高宗只觉波斯与中原相隔万里,若派兵相助,师老兵疲、不利作战,便婉言拒绝,不过也遣使前往西域,册封卑陆斯为“波斯王”。而后大食进犯西域,卑陆斯惶恐不安,不敢再留在西域,只得继续东逃。
上元二年,卑陆斯到了长安,觐见高宗,高宗虽善加款待,并授其右威卫将军之职,却绝口不提助其复国之事。卑陆斯心中郁郁,二载后病死长安,泥涅师便承袭了“波斯王”之号,继续筹谋复国。调露元年,西突厥反叛,高宗遣裴行俭借护送泥涅师归国之名前往西域平叛。裴行俭将泥涅师护送至碎叶城后便即离去,泥涅师就此滞留于西域。
习伯约听罢,抱拳道:“原来兄台竟是波斯王子,失敬!失敬!”泥涅师苦笑道:“不过是个亡国之人罢了!”习伯约道:“昨晚那群刺客又是何人?”泥涅师道:“大食国中有一门派,名为‘杀心’,专行刺杀之事,昨晚那群人便是‘杀心’中的刺客。”习伯约道:“那群人的刀法稀松平常,但身法却当真奇诡,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信这世上竟有此等身法。”泥涅师道:“‘杀心’的刺客有此克敌神技,又悍不畏死,自然是无往不利,从未有过失手之时。大食国中,人人闻之胆寒,就连大食国主亦不敢招惹‘杀心’,生怕哪一日便被取了性命。”
回想昨晚情形,那群刺客确是不在意生死,只求能取泥涅师性命,自始至终皆是狂攻不止,从未有人退缩,习伯约心知若非恰巧遇上自己,泥涅师是必死无疑的。
此时,沈丽娘领着囚牛及青龙坛弟子来到大堂。见泥涅师竟在大堂中与习伯约对饮,沈丽娘亦是一愣,转身吩咐道:“尔等继续到城中查探!”囚牛点头应是,领着身后一众弟子向客栈外走去。
到了此时,客栈的大门仍然关着,囚牛打开门来,却发觉门前有数十个持刀的胡人汉子守着,一愕之后,急忙后退数步,凝神戒备。泥涅师站起身来,向门外吩咐道:“尔等散开!让这几位朋友出去!”门外那群胡人汉子竟也听得懂汉话,依言散开。囚牛回首望向沈丽娘,见其微微点头,方才迈步而出。
习伯约望着守在门外那群胡人汉子,微微一笑。他适才已觉奇怪,昨晚泥涅师虽未丧命,却也吓破了胆,今日竟敢独自前来与自己喝酒,原来带着这许多护卫。
沈丽娘见泥涅师在,心中不快,便道:“约儿,待会命小二将早饭送入我房中!”便欲转身离去。泥涅师道:“姑娘还且留步!”沈丽娘虽已年逾四旬,但样貌仍如花信年华的少妇一般,是以泥涅师才会一直唤她“姑娘。”
沈丽娘蹙眉回首,泥涅师微笑道:“适才在下听到姑娘吩咐手下在城中查探,莫非是在寻人?”幽冥宫惯常隐秘行事,沈丽娘自然不愿向外人透露,是以也不答话,径自迈步而去。习伯约却道:“吾等前来碎叶城,为的是拜访一位朋友,只是不知其住在城中何处,所以这几日来一直在探访。”泥涅师听了,拍拍胸膛道:“此事再简单不过,交给我便是!只要那人在这碎叶城中,不出三日,一定为你找到!”
习伯约知道泥涅师居于碎叶二十载,此话绝非夸口,便抱拳道:“如此倒要谢谢兄台了!”泥涅师道:“相比昨日救命之恩,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便即询问要找之人姓甚名谁,是胡是汉?习伯约道:“是二个汉人,一个年约四旬,身量不高,左臂为人砍去,另一人则是个矮胖青年。二人该是不久前刚刚回到碎叶的。”泥涅师道:“断了一条手臂吗?那就更加易找了!”习伯约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兄台了!”二人开怀畅饮,直至巳时三刻,泥涅师方才离去。
又过一日,泥涅师命人传来消息,称十余日前有人见到一个矮胖青年与一个独臂汉子入了城南的聚财当铺。沈丽娘心知那必是孙匡藏身之处,只因在长安城中,白虎坛便是以当铺掩人耳目的。沈丽娘也不愿再耽搁,当即带着众人前往城南,寻到了那间当铺前。稳妥起见,沈丽娘命囚牛与青龙坛弟子在外埋伏,由她与习伯约先进去瞧瞧。
二人走入当铺中,只见一个伙计打扮的瘦小少年手拿扫帚,正在扫地,而一个中年人则站在柜台后打算盘,该是这间当铺的掌柜。那掌柜样貌俊雅,好似个饱学儒士,习伯约望见此人,只觉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那瘦小伙计急忙将扫帚放在一旁,迎上来招呼道:“二位客官,快请坐!”望见蒙着面纱的沈丽娘,那掌柜面露疑惑之色,问道:“二位客官,可是有物要当?”待其说罢,习伯约忽然惊呼道:“李大哥?”那掌柜微微一愣,捋须道:“鄙人正是姓李。”习伯约道:“李大哥怎的离开中国,跑到这碎叶来了?”那掌柜注视习伯约,苦笑道:“恕鄙人眼拙,敢问公子高姓?”习伯约道:“十年前,长江之上,李大哥曾对一个童子说过你平生最自豪之事,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掌柜身子一颤,旋即问道:“小兄弟,是你?”习伯约点点头,笑道:“想不到竟在此与李大哥重逢了!”
沈丽娘不明就里,便在习伯约耳旁低声问道:“此人是谁?”习伯约低声道:“姨娘可还记得当年在巨舫之上,我曾与你说过的那位救命恩人?”沈丽娘闻言,望向那掌柜,冷笑道:“如此说来,孙匡真的是藏在这里了!”习伯约不禁愣住,那掌柜则是面如土色。
原来,这掌柜非是别人,正是将梁丽姮渡过长江的李二狗。十年前,习伯约前去剑南拜师学艺,于巨舫之上偶遇李二狗,得知他曾搭救过自己母子,便求沈丽娘赐他一个前程。朱雀坛不得收留男子,沈丽娘只得命李二狗前往长安,投靠三师兄孙匡。李二狗赶到长安,呈上沈丽娘手书,孙匡自然不敢怠慢,对其恩遇有加。
李二狗的名字不雅,孙匡便为其改名为“客”。李客已过学武之年,孙匡只得令其习文,没想到李客自幼在长江边摆渡为生,活到二十多岁大字也不识一个,却有过目不忘之能,数年间竟已博览群书,成了饱学之士,如此更得孙匡重用。
匆匆十载,习伯约已自垂髻童子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李客自然认不出,而李客也已气质大变,不过声音却未改变,是以他甫一开口习伯约便即想起。沈丽娘自然忘了李客,不过经习伯约提醒,也想起了自己曾遣人去投奔孙匡,如今李客既然在此,孙匡必是藏在这里无疑了。
沈丽娘本以为自己说破孙匡行藏,必要刀兵相见,急忙招呼埋伏在外的囚牛等人。未料到李客长叹一声,道:“坛主吩咐过,若是沈坛主到了,便请随我来。”说罢,便即转身入内。沈丽娘迟疑片刻,与习伯约一同跟上。囚牛领着一众青龙坛弟子冲入当铺中,见沈、习二人自后门而出,留下几人守住门口便急忙跟上。
一行人来到前厅,李客向一个小厮吩咐道:“去禀报坛主,朱雀坛的沈坛主到了。”那小厮应命而去,李客又命人为沈丽娘等人看座,沈丽娘却摇手道:“不必了!”众人便站在前厅中等候。
过了一会,那小厮返回前厅,道:“坛主有请沈坛主后堂相见!”沈丽娘道一声“前面带路”,众人便要随那小厮而去,那小厮却扫视众人,道:“坛主吩咐,只见沈坛主一人!”沈丽娘心知孙匡自幼痴恋自己,绝不会行暗害之事,是以也不惧怕。习伯约却不放心,道:“我与景师兄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不知可否一齐去拜见?”
那小厮不禁面露难色,李客道:“那便由这位公子随沈坛主入见吧。其余人却须在此等候。”囚牛听了,心中不快。此番千里迢迢赶赴赶来西域,可非是来叙旧的,何必听其废话?不过想到师父临行前的吩咐,他也只得强压胸中怒火。
习伯约与沈丽娘随着那小厮自侧门而出,一路穿廊过舍,来到这座大宅的主院之中,只见景克逸已在院中静候,而他身站着的几个汉子,穿着却与当年在太清宫中那群乱砍乱杀之人无异,皆是绣有猛虎的白衫。习伯约心知当日那群人确是白虎坛弟子无疑了,只是不明白他们缘何前往太清宫?若是为了天师道的奇宝,那又何必匆匆而去?习伯约终究是想不通。
那小厮向景克逸恭敬行礼后便即离去,景克逸却只是冷眼望着沈丽娘,一言不发。习伯约便抱拳道:“景师兄别来无恙?”景克逸却不理睬习伯约,只是盯着沈丽娘,沈丽娘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忽听房中有人说道:“可是师妹到了?”正是孙匡的声音。
沈丽娘闻言,摘下面纱来沉声道:“孙匡,你背叛师门,罪大恶极,还不出来受死?”景克逸身后那几个弟子听了,自是横眉怒目,便欲上前动手,却被景克逸拦下。此时正房的门打开,孙匡缓步走出。只是半年未见,孙匡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不仅容色憔悴,头发也已花白。
沈丽娘心知孙匡这半年间必是饱受煎熬,心中却毫无怜惜之意,只是冷笑。孙匡呆望沈丽娘,半晌才道:“师妹,你是来取我性命的?”沈丽娘点点头,道:“不错!”孙匡苦笑道:“难道你丝毫不念往日之情了吗?”沈丽娘冷笑一声,道:“你背叛师门之时,你我便再无情分!”孙匡不禁摇头苦笑,而后仰天长啸一声,似是要藉此一吐胸中怨气。
沈丽娘不愿再与孙匡废话,抽出腰间长剑,沉声道:“孙匡,今日你我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所以你也不必在意什么以多欺少,你还有多少弟子,命他们一齐上吧!”孙匡道:“师妹想要我的性命,取走便是,我绝不还手!不过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师妹可否答允?”沈丽娘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孙匡指向景克逸,续道:“投靠朝廷是我一人之意,与他们无关,今日我将项上人头交给你,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听到这里,景克逸再也按捺不住,高声道:“师父,咱们与他们拼了!”他身后那几人也纷纷附和。孙匡气得转过头去骂道:“住口!”景克逸却是不听,续道:“师父之命,弟子从不敢违抗,但这一次却要恕弟子忤逆了!”而后他便呼哨一声。
只见周遭的房上忽然现出数十人来,皆张弓搭箭,指向沈、习二人。景克逸道:“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早就有所准备!”说罢,他指着沈丽娘,恨声道:“你这歹毒贱人将我师父害得如此之惨,我今日要你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