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今日黔首登高第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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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董家酒楼。
三层的一间厢房中,习伯约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天街怔怔出神。如今天街之上依旧人山人海,却未再有李裹儿的身影。
习伯约身后,泥涅师坐于桌旁,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却是毫无胃口,只是望着习伯约,不时摇头叹息。良久,泥涅师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习兄弟,自从入了神都你便闷闷不乐,整日愁眉苦脸,到底为了何事?”习伯约闻言,回过神来,却是叹息不答。
既然习伯约不愿说,泥涅师也就不问了,他端起酒杯来到习伯约身侧,望向窗外,赞道:“神都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繁华大邑!”习伯约木然不语,泥涅师又道:“我虽是先帝亲封的波斯王,但离开中国已有二十载,恐怕现今的女皇早已将我忘了!所以不宜贸然求见!”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续道:“如今太子之女与梁王之子订了亲,我正可借此机会登门道贺!太子与梁王皆是陛下至亲,若得他们二人引见,陛下必会另眼相看,那便大事可成了!”
原来,与李裹儿定亲的非是别人,正是梁王武三思之子武崇训!
回想当日所见,武崇训俊逸不凡,与李裹儿言笑晏晏,好似璧人一对,习伯约心中大痛。他虽知李裹儿深爱自己,但李裹儿终究是太子之女,如今武则天下旨将她许配给武崇训,她若抗旨不遵,岂不连累太子?是以习伯约虽心如刀绞,却也不敢有何妄动之举,更不敢与李裹儿相见,这数日来只是借酒浇愁。
泥涅师自顾自又道:“太子与梁王这等人物,等闲不能得见,习兄弟不如与我一同去拜见二位殿下。你武艺高超,又有凌云之志,若得二位殿下赏识,正可大展宏图!”习伯约凄然一笑,道:“似我这等草民,怎敢去结交太子及诸王?”泥涅师闻言,双目直直地盯着习伯约,半晌才沉声道:“在西域时,你仗义出手,救了我的性命,我本以为你是个豪气干云的少年英雄,没想到竟是个委靡短气之辈!”习伯约听得面色一变。
泥涅师续道:“我国破家亡,流落他乡,仍矢志复国,所以才万里迢迢赶来神都!”顿了顿,他又道:“我虽不知你因何而烦心,但其中困苦总不会甚过我光复故国。况且你年纪轻轻,又有武艺傍身,正该披荆斩棘,何故如此颓丧!”
习伯约听罢,心头大震,暗道:“是啊!武则天下旨又如何?我只要推翻武周,尽斩武家之人,谁人还能与我抢夺裹儿?”一念及此,他不禁精神大振,却仍存疑虑:“若是裹儿真的移情别爱,是甘心嫁给武崇训的,又该如何是好?”便决定先去见义兄张昌宗。张昌宗久在神都,必然知悉内情。
习伯约向泥涅师躬身施礼,道:“若非泥兄之言,小弟不知要糊涂到几时!”泥涅师哈哈大笑,道:“习兄弟也不必谢我,既然你已醒悟,那么可愿随我去拜见太子?”习伯约摇摇头,泥涅师立时不悦,沉声道:“难不成随我去拜见太子辱没了你?”习伯约苦笑道:“泥兄莫要误会!太子殿下我日后自然会去拜见,如今我要先去拜见我义兄!”泥涅师奇道:“你义兄是何人?竟位在太子之先。”
习伯约虽然羞于启齿,却还是如实答道:“我义兄是……张昌宗。”泥涅师闻言一震,惊问道:“‘莲花六郎’张昌宗?”习伯约无奈点头。泥涅师兴奋异常,笑道:“习兄弟何不早说?我若知道你是‘莲花六郎’的结拜兄弟,何必发愁?”习伯约闻言,不禁暗叹。
泥涅师所言不差。张昌宗及其兄张易之得武则天宠幸,已是权倾朝野,就连太子李显及梁王武三思亦要对二人奉承巴结,兼且张氏兄弟好奢靡,极易为财帛所动,泥涅师若予以厚赂,张氏兄弟必肯相助。
泥涅师当即命人置办礼品,与习伯约一同去见张昌宗。泥涅师的从人赶来两辆马车,一辆由泥涅师与习伯约乘坐,另一辆则载满了送给张昌宗的礼品。来到清化坊,习伯约见义兄的府第大门紧闭,方知其已迁居,只得向过往的行人询问。张昌宗与张易之祸乱朝纲,天下士民无不恨之入骨,是以竟无人愿答,有几人更是面露鄙夷之色。习伯约只觉无地自容,也不愿再问,只得望着泥涅师苦笑。泥涅师既非汉人,又一心光复故国,自不在意二张之所为,当即命手下人去询问城中的族人。过不多时,便得回报,原来,张昌宗及其兄已搬到了宣仁门外的承福坊中,二人只得又返身前往承福坊。
到得承福坊,两辆马车来到一座大宅前,习伯约见高门之上的匾额写着“邺国公府”四字,便知是张昌宗的府邸了。张氏兄弟无寸功于国,只因服侍武则天便被封为邺国公、恒国公,勋爵与一干开国能臣无异,自然教天下怨沸,朝野大失所望。张氏兄弟飞黄腾达,早已各有府邸,不似原先那般同居一处,这邺国公府便是张昌宗的府邸。
此时府门大开,门前左右各立着二个披甲执戟的卫士,另有一个小厮候着。那小厮见两辆马车停在门前,急忙上前喝道:“尔等何人,胆敢在国公府门前停留?”泥涅师当先下了马车,向那小厮拱手笑道:“小哥,我们二人是来拜见你家主人的。”那小厮闻言,冷笑道:“我家主人贵为国公,岂是你这胡奴要见便见的?”泥涅师听了,虽然恼怒,却强自忍耐,不敢发作。习伯约在一旁冷声道:“我与你家主人为金兰兄弟,如今到了洛阳,自然要来拜会!你这奴才还不快去通报?”
那小厮骄横惯了,如今见习伯约竟敢呵斥自己,登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你这狗贼竟敢妄称是我家主人的兄弟,当真该死!”便吩咐那四个卫士擒住习伯约,欲要严刑处治。那四个卫士已依命围上,泥涅师登时大惊,急忙缩到了习伯约身后。习伯约虽是不惧,但见义兄府门前的小厮都这般凶恶,一时眉头大皱。
便在此时,忽闻一声暴喝:“住手!”一人自府中快步走出,向习伯约躬身施礼道:“下人无礼,冒犯了公子,公子大人大量,莫与他一般见识!”习伯约望了那人半晌,忽然笑道:“原来是你!”那人笑道:“公子竟还认得小人!”原来,此人名唤张安,正是那晚曾为习伯约开门的小厮。张安机灵能干,颇得张昌宗喜爱,未过多久便成了府中的总管。
那晚张安将习伯约引入宅中,曾听到自家主人唤其“贤弟”,知其是主人至交,是以不敢有丝毫不敬。那小厮见总管对习伯约如此恭敬,心知自己得罪了贵客,急忙跪下磕头赔罪。习伯约自不会与其一般见识,便问张安道:“我义兄可在府中?”张安答道:“公子来得可巧,主人今日正好在家!公子且随我来!”说着,便将习伯约让进了府中。
泥涅师随在习伯约身后,走出两步却转过身来,问那小厮道:“如今我这胡奴可否见你家主人了?”那小厮依旧跪地未起,闻言只得狠命磕头,不敢答话。泥涅师冷笑一身,拂袖而去。
张昌宗穷奢极侈,这座府邸自然也建得极尽豪华,习伯约见了,不禁眉头大皱。张安将习伯约引到前厅,便亲自去请张昌宗,过不多时,张昌宗快步赶到。见了结义兄弟,张昌宗激动异常,上前握住习伯约的臂膀道:“贤弟,你来了!”习伯约点点头道:“大哥,别来无恙?”张昌宗一步登天,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如今贤弟问起,他不禁哈哈大笑,道:“为兄得陛下器重,如今得居朝廷机要,也算是遂了当年之志!”习伯约闻言,不禁百感交集。蠹国害民之辈,以习伯约的脾性,本该除之而后快,只是张昌宗终究是他的结拜兄弟,他又极念旧日情谊,是以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昌宗问起习伯约这两年的经历,习伯约便只说是惹了一个绝强的对头,只得避去塞外,近日方才返回。张昌宗深知自己这位义弟武艺精深,闻言自是一惊,问道:“是何人竟将你逼得退避三舍?”顿了顿,他却又狂笑一声,拍拍习伯约的肩膀道:“贤弟放心,日后你留在神都,谁也伤不得你!”习伯约点点头。
张昌宗方才注意到泥涅师,打量一番,皱眉道:“这胡奴是随你而来的?”泥涅师闻言,却不敢作色,躬身施了一礼,道:“小人名唤泥涅师,波斯人士,今日得见国公大人,实是荣幸之至!小人特意备下薄礼,皆是天下珍奇之物,还请国公大人准许小人奉上!”张昌宗见泥涅师执礼甚恭,心中厌恶稍减,道:“好!你既是与我义弟同来,我便瞧瞧你所说的珍奇之物!”顿了顿,又冷笑道:“你若是夸大其词,那便割了你的舌头!”泥涅师闻言却是不惧,捋须笑道:“国公大人放心,小人必不令大人失望!”
卑陆斯出逃之时携了大量金银财宝,以备日后复国之用,他死后,这些财宝自也归了泥涅师。此番东行,泥涅师将珠宝钱财尽数带到了中国。那辆马车中的礼物着实不少,张安又派了数个下人帮忙才得以全部搬入前厅之中。张昌宗放眼望去,皆是琳琅珠玉,有南海的珊瑚、西域的美玉、骠国的翡翠,更有大秦的明月珠、琉璃、琅玕等,便是习伯约亦觉心动,更莫说是张昌宗这等贪财之人了。
张昌宗望着厅中的珍宝,哈哈大笑,连身赞“好”。泥涅师知其心动,心下大喜,问道:“国公大人可还满意?”张昌宗道:“你这胡奴倒是懂事!送了这许多珍宝,说吧,所为何事?”张昌宗虽然贪财,却也不傻,眼前这胡人奉上如此厚礼,必有所图。泥涅师也不隐瞒,将希望张昌宗说服武则天派兵助其复国之事说了,更允诺事成之后再有重谢。张昌宗听得一惊,此事重大,他本不想答应,却又舍不得这许多珍宝,便只道会尽力而为。泥涅师急忙道谢。
三人落座,习伯约便问起李裹儿与武崇训定亲之事。张昌宗暗叹一声,答道:“此前武崇训曾数次向陛下求亲,皆被为兄所阻,今次却不知为何,陛下坚持要将裹儿许配给武崇训,为兄也无能为力了。”他知道义弟与李裹儿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如今必然难过万分,便又道:“不过贤弟也不必心急,他们只是定亲,并非成亲!”
习伯约听了,心下稍安,犹豫片刻,又问道:“如此说来……裹儿也不愿嫁给武崇训?”张昌宗闻言一愣,旋即了然,问道:“贤弟莫非是担心她移情别爱?”心中不禁感慨:“便是贤弟这般人杰,也难免为情所困。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他有心安慰习伯约,便佯怒道:“裹儿岂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贤弟切莫再存此念,不然又怎对得起裹儿对你的一往深情?”
此言直如当头棒喝,令习伯约猛省,暗道:“是啊!裹儿待我至诚至真,我却有此疑心,当真该死!”一时间,心中自责无以复加。泥涅师在一旁闻听二人之言,方知习伯约竟与当朝郡主相爱,不禁更觉自己没有看错,这小子果真是人中龙凤。
习伯约有心即刻去见李裹儿,却又恐打草惊蛇,只得求助张昌宗,张昌宗笑道:“小事一桩!明日宫中有饮宴,到时你随为兄一同入宫,为兄自有法子教你与裹儿相会!”习伯约自是大喜。而后张昌宗设宴为二人接风,宴后,泥涅师告辞而去,习伯约则留宿于张昌宗府中。
张昌宗位极人臣,出行有数百卫士保护,是以第二日习伯约扮作护卫,便随着张昌宗入了皇城。习伯约前次入宫是在晚间,黑暗之中也看不太清,如今白日里自端门而入,望着天街两旁的官衙及宫城中的宫殿,方才领略这神都皇宫的宏伟。
来到应天门前,张昌宗转身下马,将卫士留在应天门外等候,领着习伯约入了宫城。今日宫中有饮宴,神都的达官贵人皆入宫赴宴,是以宫城内倒是颇为热闹。习伯约遥遥望见二座高楼,则是明堂及天堂。
那夜习伯约与景克逸于宫中纵火焚烧天堂,火势极大,明堂与天堂相距仅有数丈,亦被焚毁。武则天唯恐皇权有损,便下制重建明堂及天堂,更铸九州铜鼎及十二属相神,皆高一丈,立于天堂之侧。见武则天仍旧执迷不悟,劳民伤财建此无用之物,习伯约心知武周气数已尽,不禁暗自冷笑。
再建之明堂号为“通天宫”。习伯约随着张昌宗来到通天宫前,张昌宗低声道:“贤弟,你且随我来。”便领着习伯约绕过通天宫,一路来到九洲池上。张昌宗周遭的宫人侍卫,道:“贤弟你在此稍待,为兄去请裹儿来与你相会!”习伯约点点头,张昌宗便大步而去。
待张昌宗走后,习伯约望望四周,发觉这九洲池当真是景色如画,那夜黑暗之间瞧不真切,此刻瞧来,亦不禁沉醉,忽然想到左右虽然无人,但自己着一身护卫服饰,独自立于这九洲池之上,若有人恰巧路过望见必会怀疑,只得觅地藏匿。四下转了转,却发觉还是那夜曾躲藏的山洞中最为隐秘,习伯约只得藏入其中。
借着洞外的光亮,习伯约方才看清洞中的情形。这山洞虽只有一丈见方,却也有一番布置,地上铺着绒毯,壁上镶着二个白玉香炉,此刻依然燃着几柱香。香气袅袅,竟与那夜那女子的体香颇为相似。彼时虽未能瞧见那女子的面貌,但她语音娇媚、身躯玲珑,必是貌美如花,再想到当时她是赤裸着身体被自己揽在怀中的,习伯约不禁热血上涌,一时间欲念大作,急忙运起“正一玄功”克制心中欲念。
过得半晌,习伯约方才镇定心神,却是惊惧万分。在金台观与李裹儿相会时,他曾欲念大作唐突佳人,如今更是不经意间便心猿意马、意乱情迷,他自忖非是好色之徒,为何现今如此容易动情?忧心之下,却也不得其解,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想。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忽有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心中一动:“是裹儿到了?”果然,只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低声唤着“伯约”,正是李裹儿。习伯约激动万分,急忙来到洞外,只见李裹儿正轻移莲步,自不远处走来。此刻她一袭宫装,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习伯约不禁看得呆了。李裹儿自也望见了习伯约,她愣了片刻,便即快步奔向爱郎。
来至习伯约身前,李裹儿柔声问道:“伯约,你来了?”习伯约微微一笑,道:“我若不来,岂不要做小狗了吗?”李裹儿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思念,嘤咛一声便欲扑入爱郎的怀中温存,却发觉爱郎竟向后退避,不禁一呆。原来,习伯约念起适才之事,唯恐自己又不能自持,自然不敢与李裹儿亲昵。李裹儿难免误会,心道:“莫非他不爱我了?”不过转念一想:“他若不爱我,又何必让假相公领他入宫来与我相会?莫非是生气我与别人定亲?”不禁凄然一笑,道:“伯约,你莫怪我!我从来都只爱你一人!只是此番是陛下下旨,我若不从,岂不害了爹爹与阿娘?”说罢,她声已哽咽,泪水更是止不住流下。
习伯约忍不住将李裹儿揽入怀中抚慰,却未再生绮念,心中只有无尽的怜爱。李裹儿哭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又舍得抱我了?”习伯约闻言,方知李裹儿误会了,不禁苦笑道:“我岂能不愿抱你?只是你生得太美,我怕会难以自持。”李裹儿听了,虽然羞红了脸,心中却是倍感甜蜜。
二人相拥半晌,习伯约轻声道:“我知你有苦衷,自然也未怪你!”爱郎如此善解人意,李裹儿自然是芳心大慰,忍不住仰起头来亲了习伯约一口。二人微笑对视,情意绵绵,李裹儿忽然笑容尽敛,紧紧握住习伯约的手,问道:“伯约,你既然来此见我,必然有法子救我,是不是?”习伯约点头道:“裹儿你莫慌!我岂会任人将你夺走?待我推翻了武则天,自可与你长相厮守!”李裹儿听了,却是愣在当场。
武则天为登大位,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大肆屠戮李唐宗室,更曾逼死亲子,是以在房州时,李显便整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如今虽回到神都,被封为太子,依然担心母亲哪一日改变心意,又将自己流放,甚或赐死。李裹儿自幼随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已有惧怕之心,而一年之前,她的长兄李重润、妹妹李仙蕙及妹婿武延基被杖毙,更教她真切领教了武则天的残暴。李重润三人皆是武则天的嫡亲,武延基乃是武承嗣的长子,而李重润不仅是李显的长子,更是李显唯一的嫡子,二十年前刚降生时便曾被高宗封为皇太孙,深受宠爱。自此之后,李裹儿是当真吓破了胆,日日如履薄冰。如今习伯约竟说要推翻武则天,怎能教她不惊?
愕然片刻,李裹儿紧紧抓着习伯约的手臂,劝道:“你莫要冲动!陛下做了十余年皇帝,天下畏服,岂是轻易可以推翻的?”习伯约摇摇头,沉声道:“武则天荒淫无道,以至胡虏肆虐、百姓困苦,正是大变将起之时!”李裹儿道:“我自金台观随你前往剑南,又赴扬州、履范阳、登泰山,也算是踏遍了中国,但见百姓安居乐业,何来困苦之象?”想起那被屠村庄的惨象,再想到那些被掳到大漠的汉人百姓,习伯约胸中气闷,却不愿与李裹儿争论,只是道:“裹儿,你只要记住,我不会让人将你抢走便是!”李裹儿含笑点头,却依然劝道:“但你也不可贸然行事,不然枉自送了性命。”习伯约自是满口答应。
李裹儿忽然叹息一声,道:“伯约,饮宴尚未结束,我还要赶回去的,不然会有人怀疑的。”习伯约微笑道:“裹儿,日后我将留在神都,咱们来日方长!”李裹儿也不禁笑了,在习伯约面上轻轻一吻,便即飘然而去。这一番相会,二人久别重逢,又各知对方心意未改,自是欢喜无限,一时间竟都忘了前途仍然未卜。
且说李裹儿走后,习伯约傻笑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尚不知如何出去呢!若是越墙而去,这白日里,便是有再高明的轻功也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若是在此等候,又不知义兄会不会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踌躇半晌,习伯约正欲自行离去,却又有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微微探头,见张昌宗与一个男子并肩而来,急忙迎出。那男子与张昌宗相貌相若,亦是英俊潇洒,习伯约心道:“莫非这又是义兄的兄弟?”果然,走至近前,张昌宗道:“贤弟,这位是我的兄长,名同休。”习伯约向张同休施了一礼,张同休望向习伯约,道:“我原以为似郡主那般天仙人物,能得其芳心之人必是旷世英才,如今瞧来,”说着,张同休上下打量习伯约,嗤笑一声道:“不过尔尔!”习伯约闻言,心头火起,张昌宗忙道:“四哥,你有所不知,我这兄弟本领高超,一人可战千军万马!几年前那独战突厥的少年英雄就是他,你说天下何人可比?”张同休听了,却是笑而不语。
张昌宗又道:“贤弟,适才你与裹儿谈得如何?可曾有何良策?”习伯约怎敢将心中所想讲出?只得摇头叹息。张昌宗拍拍习伯约的肩膀,道:“贤弟无需担心,不论如何,为兄也会全力助你!日后咱们定能想出法子!”习伯约点点头,张昌宗又道:“为兄今日要留在宫中,所以才领着四哥前来,由他送你出宫,待我明日回到府中咱们再议日后之事!”习伯约笑着应了。
别过张昌宗,张同休冷笑一声,当先而行,习伯约跟着张同休身后,二人离了九洲池,过宏徽殿、流杯殿、大仪殿,出明德门,入皇城,自左掖门出了皇城。这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侍卫,皆向张同休恭敬行礼,无人胆敢阻拦,二人却是谁也未再开口,到得皇城外,张同休才冷声道:“好了,你已出了禁宮,自行去吧!”说罢,便拂袖而去。习伯约自然不会与其一般见识,径直前往外郭城。
走上天津桥,习伯约忽然想起,今日这饮宴,武崇训必也去了,登时恨得双拳紧握,脚下步子也不禁加快了几分。未过多时,他便回到了与泥涅师一同住的客栈。当年高宗虽然赐予卑陆斯一座大宅,但泥涅师已离开神都二十年,那座宅子早已归了旁人,是以他只得暂住于族人所开的客栈之中。
此刻泥涅师也在,见习伯约回来了,急忙迎上,将习伯约请入了房中。二人落座,泥涅师道:“习兄弟,已随国公大人入宫了?”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又道:“见到郡主了?”习伯约再次点头,泥涅师笑道:“我到神都虽只有数日,却也听闻安乐郡主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你倒是好福气!”习伯约怒气未消,无心与泥涅师玩笑,泥涅师却正色道:“不过大丈夫在世,当建功立业,切不可溺于温柔乡!”习伯约道:“那是自然!”泥涅师道:“如今朝廷将设武举,以你的武功,必能夺魁,到时自可拜将封官!”习伯约道:“哦!武举?”泥涅师笑道:“正是!”习伯约不禁心动,忖道:“如今胡虏猖獗,民心思变,正是推翻武则天的良机!待我统兵扫平突厥,何人还可挡我?”泥涅师观其面色,心中暗喜。
第二日,习伯约用过午膳,便前往张昌宗的邺国公府。这一次是张安亲自在府门前迎接,习伯约随口问道:“昨日那个小厮呢?”张安道:“他冒犯了公子,已被主人处死了!”习伯约闻言一震,气道:“他虽无礼,却也罪不至死啊!”张安微笑不语,习伯约不禁摇头暗叹。
张昌宗在前厅中饮茶相候,见习伯约到了,急忙命人端上酒菜。习伯约道:“大哥,来之前我已用过午膳了!”张昌宗道:“那可好!为兄也在宫中陪陛下用过午膳了。”习伯约道:“大哥,你面色为何如此灰败?”张昌宗闻言,抚了抚自己的面颊,笑道:“可能是最近忙于政务,无暇休息,又饮酒过度所致!”习伯约道:“大哥可要保重身体!”张昌宗苦笑道:“那是自然!”
此时下人已将酒菜端上,张昌宗只得又命人将酒菜撤下,道:“贤弟,为今之计,你当留在神都,如此既可伺机破坏裹儿与武崇训的婚事,又可辅佐为兄!不知你意下如何?”习伯约笑道:“大哥之言正合吾意!”张昌宗见习伯约一口答应,也不禁哈哈大笑。习伯约又道:“小弟听闻朝廷要设武举?”张昌宗猛地一拍桌子,高声道:“若非贤弟提起,我几乎忘了此事!”习伯约道:“只要大哥保举我,我定能夺魁!”张昌宗听了,放声狂笑道:“我保举之人,便是少臂缺腿,也必是头筹!”顿了顿,他又道:“贤弟放心,待会我就到宫中去将此事办妥!”习伯约道:“那么小弟便在此静候佳音了!”二人相视大笑,皆觉鼓舞,也无心再多言其他,张昌宗便起身回了皇宫。
第二日一早,张昌宗遣人来报,称事已办妥,教习伯约安心留在府中等候消息。此后十余日,张昌宗一直未曾回来,习伯约留在张昌宗府中,每日专心练武,只待武举。这一日习伯约正在后院练剑,忽有一个下人走入院中,道:“习公子,有客求见。”习伯约闻言一怔,收剑问道:“是来找我的?”那下人点头应是。
习伯约只道是泥涅师,便随那下人来到前厅,却只见一个绝美妇人与一个英俊少年坐于厅中。这二人习伯约倒是都认得,那美妇是与习伯约有过一面之缘又经年未见的太平公主,而那少年却是如今已与李裹儿订婚的武崇训。
见到武崇训,习伯约立时火冒三丈,而自他步入厅中,武崇训亦是上下打量,忽然转头问太平公主道:“便是此人吗?”太平公主娇笑一声,点头道:“如何,是不是貌赛潘安?”武崇训转头瞪视习伯约,胸口不住起伏,显然已是气极。
二人怒目相对,过了片刻,武崇训竟先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抽出佩剑走向习伯约。习伯约不禁暗暗冷笑:“你既自来寻死,那可就莫要怪我了!”已打定主意,只要武崇训敢动手,便借机将他毙了。太平公主又笑一声,道:“崇训,他可不光是安乐的情人,更是六郎的结拜兄弟呢。”武崇训闻言一震,立时停住了脚步,双目直直瞪视习伯约,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过了片刻,竟然转身大步而去。习伯约不禁一愕,有心去追,但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取他狗头虽易,却要坏了大事!”望着武崇训的背影,心道:“今日且饶你一命!”终究没有追上去。